七月的武汉宝通禅寺,蝉鸣裹着檀香在红墙青瓦间流淌。但晨钟未响时,大雄宝殿后的竹林里已传来细碎的猫叫——二十余只毛色各异的猫咪正围着石臼觅食,其中几只瘦骨嶙峋的小猫,爪子还沾着未干的泥浆。寺内工作人员指着廊下新挂的”爱心领养公告”叹气:”这已是这个月第三次更新了,可每天还是有猫咪被丢进来。”

被”善意”绑架的千年古刹
宝通禅寺的困境并非孤例。从杭州西园寺到济南四门塔,从苏州寒山寺到上海报恩寺,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佛教寺院因”流浪猫聚集”成为网红打卡地,而在这背后,是一场令人揪心的”弃养链”:有人将家猫装在纸箱里放在山门外,有人在深夜将整窝奶猫塞进功德箱,更有甚者,开着车在寺庙周边”放生”流浪猫,美其名曰”给它们找菩萨保佑的好去处”。
上海报恩寺的住持智祥法师对此痛心疾首。去年深秋的一个雨夜,他带着义工在寺门口发现七个纸箱,每个箱子里都有三到四只眼睛还未睁开的幼猫。”纸箱底部垫着湿毛巾,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。”当他试图联系送猫人时,对方只在纸箱上留了张纸条:”出家人慈悲,肯定会管。”更让他心寒的是,三个月前,一名女子竟蹲在寺门口观察了三天,确认僧人会收留流浪猫后,连续一周每天送来两只成年猫,”她临走时还说’你们比我更会照顾它们’。”
据统计,报恩寺目前已收容超过1.3万只流浪动物,每月消耗粮食100余吨,需要30名专职义工24小时轮班照料。智祥法师的手臂上还留着狰狞的疤痕——那是去年冬天,他为阻拦一名强行丢猫的男子,被对方驾驶的轿车拖行十余米留下的。”他们总觉得把猫丢在寺庙,就有菩萨替他们兜底。”法师的声音里带着疲惫,”可菩萨要我们慈悲,更要我们智慧。”
被忽视的生存真相
在宝通禅寺的猫舍里,志愿者小芸正给一只后腿骨折的橘猫换药。这只被遗弃的猫咪原本毛色油亮,如今却因长期营养不良,毛发干枯得像团乱草。”很多人觉得寺庙里有香客喂食,猫咪肯定过得滋润。”小芸指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玳瑁猫说,”但实际上,游客投喂的多是廉价猫条、剩饭菜,甚至还有过期面包。上个月杭州西园寺就有三只猫因为吃了’三无’猫条集体腹泻,抢救了三天才脱险。”
更隐蔽的危机藏在看似温馨的互动里。成都文殊院的”妙悟”曾是全网知名的”佛系网红猫”,每天安静地趴在银杏树下接受游客抚摸。但去年春天,它突然开始攻击靠近的人,经检查发现是长期被过度触摸导致应激性抑郁。”现在它被单独安置在安静的偏殿,可之前的伤害已经不可逆了。”寺内知客师无奈地说。
苏州的”击掌猫”糖豆遭遇更令人唏嘘。作为寺内最受欢迎的”招财猫”,它每天要和上百名游客击掌。长期高强度互动让它的爪垫严重磨损,甚至出现了应激性呕吐。直到志愿者发现它躲在佛龛下发抖,才紧急将其隔离治疗。”很多游客觉得’撸猫’是表达喜爱,却不知道对猫咪来说,这可能是场噩梦。”动物保护志愿者阿杰说。
被曲解的”生命教育”
当弃养者将寺庙视为”免费托管所”时,他们或许忘了:真正的慈悲不是简单地将生命推给他人,而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。
宝通禅寺的领养公告上明确写着:”优先考虑有养宠经验者,需签订领养协议,定期接受回访;未接种疫苗、未绝育的猫咪暂不开放领养。”工作人员解释:”很多弃养者当初就是一时冲动养猫,现在把问题推给寺庙,等于变相鼓励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。”
智祥法师则用更直白的方式传递理念:”我们救的是伤病无依的流浪动物,但拒绝接收健康家猫。如果连基本的喂养、医疗都做不到,当初就不该把它带回家。”在他的坚持下,报恩寺近年来收容的健康家猫比例已从30%降至5%,更多资源被用于救治真正需要帮助的流浪动物。
对于被遗弃的猫咪来说,最好的归宿从来不是香火鼎盛的寺庙,而是某个愿意为它负责的家庭。正如杭州西园寺在最新领养启事中写的:”每一只猫咪都曾是某个人的小宝贝,我们希望它能回到那个让它安心撒娇的地方。”
暮色中的宝通禅寺,晚课的诵经声响起。竹林里的猫咪们陆续回到猫舍,其中几只被领养的橘猫正扒着铁笼,好奇地望着渐暗的天空。它们的瞳孔里,倒映着人类世界的复杂与矛盾——当我们谈论慈悲时,或许更该学会的,是对每一个生命保持敬畏与责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