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蟾夜未央 昆腔诉衷肠:上海昆剧团《琵琶行》再演,解码”妆成每被秋娘妒”的千年风雅

暮色漫过安福路的天蟾逸夫舞台,朱红门扉次第开启,穿戏服的身影在廊下流转——7月25日晚七时,上海昆剧团新古典主义昆剧《琵琶行》将在此再度上演。后台的化妆间里,主演沈昳丽正对着菱花镜描眉,笔锋轻扫间,已勾勒出晚唐歌女”曲罢曾教善才服”的风致;黎安执笛试音,清越的笛声穿透雕花木窗,与远处隐约传来的人声”五陵年少争缠头”应和成韵。这场跨越千年的相遇,正以最昆曲的方式,缓缓拉开帷幕。

从诗心到戏魂:当白居易遇见郑大圣

《琵琶行》的舞台,从来不是简单的”以戏演诗”。2024年9月首演时,导演郑大圣便提出”新古典主义”的创作理念:”我们要做的,不是给古诗配上台词,而是让白居易的笔触,在昆曲的水磨腔里重新生长。”这位以电影《村戏》《1921》闻名的导演,将诗中”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的音韵之美,转化为昆曲特有的”启口轻圆、收音纯细”;把”商人重利轻别离”的叙事节奏,拆解为昆曲”慢板””急曲”的起承转合。

舞台后方的电子屏上,滚动着《琵琶行》的616字原典。郑大圣常说:”昆曲的’新’,不在标新立异,而在找到传统与当代的情感公约数。”他举例,剧中琵琶女”妆成每被秋娘妒”的独白,原本是白居易笔下的侧面烘托,却在昆曲舞台上被设计成一段”揽镜自照”的独角戏——演员手持螺钿镜,水袖轻旋间,镜中映出”犹抱琵琶半遮面”的娇憨,又转出”暮去朝来颜色故”的怅惘。”秋娘是谁?是教坊里的前辈,是岁月里的竞争者,更是每个被时光温柔又残酷对待的女子。”沈昳丽在排练笔记里写道,”我要让观众看见的,不是一个’被妒’的歌女,而是一颗在掌声与冷落中依然鲜活的心。”

后台十二时辰:从”贴片子”到”走台步”的匠心

下午两点,后台已是一片忙碌。化妆师握着牛骨梳,将沈昳丽的长发盘成”双凤髻”,发间斜插一支点翠头面,那抹幽蓝在灯光下流转,恰似琵琶弦上的冷光。”昆曲的头面讲究’三白’——额、鼻、颏要像雪一样白,这样才能衬出胭脂的晕染。”化妆师轻声解释,”沈老师今天的妆造参考了晚唐壁画,眉形是’桂叶眉’,眼尾微微上挑,既有少女的灵动,又有历经世事的沉郁。”

另一边,黎安正在”勒头”。红色的水纱绕过额头,勒头带紧紧扎住,他的眉眼立刻吊起三分,正是”银瓶乍破水浆迸”的激越。”昆曲的小生讲究’儒雅中见风骨’,”他调整着腰间的玉佩,”琵琶女与白司马相遇时,他的惊觉、共情、感慨,都要通过’云手”整冠’这些程式动作传递。比如’移船相近邀相见’这一折,我设计了’碎步趋前’的身段,既符合文人拘谨的礼数,又藏着按捺不住的好奇。”

下午三点半,主演们开始”走台”。舞台监督举着场记板,灯光师调试着追光的角度,乐队的琵琶手轻轻拨弦,试的是”大弦嘈嘈如急雨”的段落。”这里的锣鼓点要’轻敲慢打’,”鼓师王根起比划着,”就像雨丝落在青瓦上,第一声是试探,第二声是绵延,第三声才汇成急雨——昆曲的伴奏不是伴唱,是要和演员的唱念做打’对话’。”

秋娘妒的当代解:梁谷音的”传帮带”与青春的”破圈”

傍晚六点,83岁的昆曲表演艺术家梁谷音拄着拐杖走进后台。”阿丽,这身裙袄的滚边再紧半寸,”她拉着沈昳丽的手,”当年我演《牡丹亭》里的杜丽娘,师傅说要’滚边贴肉,行动生姿’,现在的年轻人可能觉得老规矩麻烦,可这’麻烦’里,藏着昆曲的魂。”作为《琵琶行》的艺术指导,梁谷音不仅把关表演细节,更把自己当年学戏时的笔记交给青年演员:”白居易写’商人重利轻别离’,不是要骂商人,是要写尽天下离人的苦。你们要把这份’共情’演出来,而不是’演故事’。”

年轻演员们的”破圈”尝试,同样令人期待。此次演出的乐队中,有三位”95后”笛师,他们尝试用电子乐编曲的方式重新演绎《琵琶行》的经典旋律;舞美设计团队则在”江心秋月白”的场景中,加入了全息投影技术,让江水的涟漪与琵琶的余韵在舞台上流动。”我们不想做’博物馆里的昆曲’,”舞美设计师李薇说,”但所有的创新,都要回到原点——白居易写的不是琵琶,是人;昆曲演的不是故事,是情。”

当大幕拉开:六百年昆曲与千载诗心的共振

晚上七点,大幕准时拉开。沈昳丽饰演的琵琶女抱琵琶而出,水袖轻扬间,”转轴拨弦三两声”的旋律响起,台下观众席传来低低的惊叹。当唱到”妆成每被秋娘妒”时,她揽镜自照的动作忽然停顿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怅然——这不是教科书式的”被妒”,而是一个鲜活女子对青春、对才华、对命运的复杂体悟。台下有老戏迷悄悄拭泪:”这才是昆曲的味道,一个眼神里藏着十万字。”

谢幕时,沈昳丽与黎安向观众深深一揖,梁谷音站在侧幕,眼含笑意。台下的掌声如潮,有年轻观众举着手机录视频,发朋友圈:”原来古诗可以这么’活’!”有白发老者轻声哼着曲牌,那是他们年轻时在戏园子里听过的调儿。

散场时,天蟾逸夫舞台的灯牌依然亮着。后台的化妆镜前,沈昳丽卸去浓妆,露出素面;黎安解下玉佩,仔细擦拭。窗外的上海,车水马龙依旧,但今夜,有一千多年前的诗,六百年的昆曲,和一群热爱传统的人,共同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。正如《琵琶行》结尾所言:”今夜闻君琵琶语,如听仙乐耳暂明。”而这场《琵琶行》的再演,何尝不是给当代人的一曲”仙乐”——它告诉我们:经典从未老去,只要有人愿意用真心去读、用匠心去演,那些写在纸页上的文字,终将在舞台上活过来,成为连接古今的文化基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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